《62年與6500哩路之間》

《媽咪,怎麼了 ?》
只有真正離家,才能深刻體會「認同」的重要性與矛盾性;尤其是移民到西方國家的非西方人們,因為非西方象徵著文明、科技、生活品質或甚至對於人權關懷的相對落後,非西方的移民一方面想要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認同西方價值並且融入其生活文化模式;另一方面卻也發現不同肌膚顏色下文化血液以及背後有著立即可見的歧視,因此「自我認同」便成為移民導演關注的議題。張文馨,這位年輕的華裔導演也不例外,其作品所觸及的除了「國族認同」外,多了對於非西方女性移民的關注,以及自我認同的探索;藉由音像發出年輕移民女性的內在矛盾、糾結、以及對於母國文化的遙想、親近、與認識,其詩化、自白、夢境真實式的女性影像語言風格、是女性影像創作者內在誠實的展現,也是一種移民女性體認女性於世界的處境位置的剖析。
第一部影片《想像地圖》是張文馨對於移民國族認同的初探,藉由訪談美國的各色移民對於美國歸屬感的看法,呈現出多元的國族認同與想像,可以是對於母國或是移民國的擇一認同,也可以是雙重國族獨特融合的認同;而自我認同,可以來自對空間的,對文化的認同,更可以是想像、記憶的糾結與溢出。單色系樸拙影像,像是未完成的想像地圖,時而靜態緩慢、時而晃動抽格,模糊不明的影像,切片式的導演與受訪者的自白相互交錯,是她對於認同的再次省思,更是強化了自我認同多重性與想像。
《媽咪,怎麼了?》一片,則是轉而對原生家庭的認識與移民生成出發,以家庭攝影式粗粒子影像與晃動影像的母女對話,娓娓道出移民女性對於堅毅、婚姻、與家庭的看法,同時突顯出台灣人民對於移民「強大美國」的集體渴望與想像,而在追求個人自由與艱辛的移民生活之間卻有著「失根蘭花」的遺憾,從中更道出移民女性繼續鞏固父權思惟(婚姻仍是女性的重要歸宿、母職是女性的天職);張文馨透過第一代移民母親的心路歷程,是對於母親背後台灣美國兩地文化的差異了解,也是與移民母親的深情對話。
《有話對你說》中,藉由呈現母國文化對於尼泊爾女性而言,卻是一種箝制與壓抑,探討為何「出走母國」反成為女性逃脫母國父權文化的一種方式,張文馨運用小孩間對話與訪談呈現對於移民與母國文化的差異比較,尼泊爾女性因母國宗教、文化與社會性別期待的約束失去自由,而移民西方成為獲得自由與解除身體限制的一種方式,像是對於「認祖歸宗」的一種嘲諷與無奈,也像是女人追求性別平等的展現,但移民女人卻得在母國與西方的文化認同中擺盪、矛盾與游移。導演以呢喃細語的語言,像是在觀眾耳邊慢慢傾訴,音像紀錄成為尼泊爾女人無法寄出書信的發聲工具,而這群移民女性的聲音需要被聽見,被了解。
在三部有關移民與國族認同短片後,張文馨展開對於自已母國文化與身處美國文化的比較與省思,完成了《62年與6500哩之間》,以時間與空間的距離顯示出是世代/時代的過往紀錄,也是台灣、美國東西文化、政治社會環境的差異,她時而以「外國人」的身份、語言看待台灣歷史、女人與政治的生態,時而又以年輕世代的身份探觸上一輩台灣女性的樣貌;她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訪談久未接觸的親戚,將自己對於台灣政治、社會的種種疑問與省思,以「英語」或是「不太輪轉的國語」問答並透過家人的轉譯,仔細探詢上一代的台灣新女性,有著「台灣民主阿媽」之稱,也是導演阿媽的祖孫對話與自我省思,像是家庭紀錄,也像是紀錄台灣平民女性如何以行動熱情參與社會改革的動人容貌。
在《62年與6500哩之間》的這部影片中,似乎是導演國族認同的自我探觸,從認同中國人到台灣人,但又難掩以美國人角度看待事情的窘境,所以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以一種自然而然地心境而非是有意識地的了解且試圖建構阿媽及台灣的圖像,而這正是一種蛻變成台灣人的過程,而她以照片、日記、剪報、筆記、音像等相當個人心情書寫的材料,成為自我認同的過程;同時透過自已阿媽一世紀的經歷,訪談親戚對於阿媽的生活軼事以及台灣社會政治光景的看法,彷彿藉由家的歷史,阿媽的一生,得以窺見整個台灣人歷經清朝、日本、中國、多黨複雜的父權政治生態與無情的迫害壓抑,並且也呈現出台灣社會經濟產業的變遷,同時更是映照出台灣人無奈認命的心境以及困苦的台灣人民生活;而阿媽、姨婆的生命圖像似乎也象徵台灣女人的處境與地位,但也看見台灣女性不願屈服的韌性並且如何展現自信與能力以消除日本殖民者的父權心態。
張文馨因「移民者」的身份,不斷以影像創作以及身體力行建立自我認同;而身處這個海島國家台灣的我們,雖然對於目前台灣在世界上的國家定位仍陷入模糊不清,或是紛擾不安的政治與國際情勢感到不安,或許太過切身而沈痛得無法釐清;而透過張文馨的作品,我看見移民女性歷史的建立與自我認同的深刻追尋。
(本文已收錄於2007《女性、影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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